效死者(6)
天啊。那是一双裹在战斗服里的属于模特的长腿，无知觉地伸着。战斗服的形制和她们的非常类似。她躺在一堆箱子后面，箱子们摇摇欲坠，申有娜生机微弱。
崔智秀已经蹲了下去，黑袍将她裹成了一个静默的奇点。她在努力应用医箱里的一切工具，还是可以看出有被狭小的场地所限制。她甚至无法看到申有娜的肩膀以上。
李彩领奋力搬开挡路的几个箱子，被灰尘呛得咳嗽连连。崔智秀并没有明确的诊断，李彩领觉得内心的预感有些被应证，她人在距离医患稍远的地方，竟然连走到近旁的勇气都失去了。她只有问：“她还活着吗？”
崔智秀当机立断：“活着。但需要尽快撤出这里，她休克了。”
在接近中心区的地方失踪，却出现在西区一栋废弃的建筑里，这一切被谜团笼罩，而年轻的哨兵还像死尸一样地躺在地上。李彩领因这个消息而稍微振奋了一些，快步走过去：“现在怎么办？”
医者的声音又恢复到冷静有毅力的状态。这样的声线是团队众人的定心丸。“她身上没有外伤，陷入昏厥的时间的时间也不算长。只是…”
这番措辞让李彩领心里有了数。崔智秀的话一向极可信的，她也暂时放下心来。只是又有一些隐忧，挥之不去。
“先带她回车上去。”崔智秀最后这么说。两人协力搬开箱子，崔智秀在申有娜身上加了三重防护，李彩领一把将她背起。两个人踉跄着朝卡车走去。
出发之前李彩领向市集的方向看了一眼。崔智秀立刻就晓得她的意思：“在车里会合。”
这个地方还有很多等待挖掘的东西。只是现在队员的身体要紧。长久以来的配合作战，两个人之间已有足够的默契。她们都知道，这里是还要回来的地方。
躺在她以往休息的地方的申有娜好像只是在酣睡，睡容甜美。醒来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因为队员的身体状况接二连三地出问题，大家都有些低落，没有一个急于向崔智秀发问的，她们都只是看着。
崔智秀抚过申有娜小巧娇艳的脸，转头问李彩领：
“你可以感知到她的精神图景吗？”
李彩领的精神探测一直开放着，然而，就像摸不到黄礼志精神领域的入口一样，她在这里也碰了钉子。不是出自崔智秀之手的话，那是怎么回事呢？是谁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李彩领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
“是了，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她其他身体指标都是正常的。就像没发生过什么一样。”她没回头，肩膀耸动示意坐在后面入神听着的黄礼志，“就连那谁，被瘴气影响了以后，精神损伤还没完全平复。”
黄礼志睁大眼睛，一脸“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的表情。崔智秀看都不看一眼，继续解说，“如果没有任何遭受损害的迹象，那只有两种状况。”
“什么什么？”申留真都感兴趣了，凑过来问。
“要么这是陷阱，只要我，或者其他向导深入有娜的精神领域，就会被埋藏于其中的意识武器攻击。要么，有什么东西触发了有娜身体内的免疫机制，让她封闭了精神领域的入口。”崔智秀摆出棘手的表情，“至于她的休克是哪个原因导致的，那就不清楚了。”
崔智秀治不好的病，神仙也难医。李彩领终于开了口，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变了个声调：“所以…还有办法吗？”
疫医不知道把什么仪器放在了申有娜额头，沉吟片刻，毫不避讳地发问：“彩领，你和有娜结合过吗？”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对准她，李彩领的脸立刻烧起来，“没…为什么这么问？”
“结合可以很大程度提高哨兵和向导的精神稳固程度。结合方式不限定。”
天。她和申有娜最多是经常结对，那种深层次的联结，她甚至没有想过。这在她们的世界里是稀松平常的，李彩领也不是因为这件事被大喇喇地提起而不好意思，只是因为对象是申有娜，坠入长梦的申有娜，她最依赖的申有娜。
“对有娜会有帮助吗？”也不知道是不是相关，李彩领嗫嚅着问出这么一句。
余下的队员们脸色俱是一变。
“如果你们结合了。就很可能有。”崔智秀没有大惊小怪，平淡地回复。“现在只能依靠我的深层意识探测仪器了。而且，”崔智秀的语气开始变得慎重，“尚不知道她醒来以后，会发生什么。”
所幸月相还不到圆满时。她并不会直接发狂。是夜，有两个身影重新踏上了通往废弃楼层的路径。那是黄礼志和李彩领。
她们要再去一探那诡谲的地方，寻找有用的数据资料。申留真负责保卫驻地安全，崔智秀守着申有娜。
吸血鬼是可以夜视的，怎奈五觉还未恢复。就连李彩领都拉下面子加入了央求的行列，崔智秀仍然不松口。李彩领很担心她们会变得被动，黄礼志从斗篷下面伸出一只手臂，向上曲起：“嘿，还有这个呢！”
李彩领一看，肌肉不输狼人，带着也算有个保障，“”那好吧，你跟我走吧。”
黄礼志很高兴地跟了上来。她跟崔智秀还是别别扭扭的，待在一处颇为尴尬。黑暗里，没有瘴气的怪味，只有混杂着霉味的空气。二人组老老实实用着人类雇主配给的手电筒，李彩领的精神触手决不松懈地伸着。
据申留真说，她们去的市集里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因此今天的计划里，那处被排除在外。
“为什么还有这么多没有带走的东西…如果重要的话不是应该要么毁了要么不惜代价带走吗…他们到底在计划什么…”李彩领经常不自主地把自己的思考过程带到嘴边，也不知道有无人在暗处听着，也不知道黄礼志听没听。
黄礼志默默跟来，手里握着一本看起来没甚异样的资料：“这个带回去给崔智秀。”
气还没消呢，连名带姓称呼的。李彩领暗笑，另外她有些担心空气里过于浓重的霉味是否会影响到哨兵敏感的嗅觉，想向黄礼志确认，又猛然想起，她的哨兵五感已经被崔智秀封上。
黄礼志递完那本资料，好像没有回到原处继续搜索的意思，还磨磨蹭蹭地在李彩领身边，直到后者都觉得奇怪。
“你是想说什么吗？”
黄礼志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我是想问，你，你愿不愿意和我结合？”
要不是后面有个箱子挡着她，李彩领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别着急。我知道这么问有些唐突。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送给你的！吸血鬼最喜欢收集珍宝了，我的城堡里什么都有！你要是不想再替人类卖命，我可以带你离开这个地方。我很擅长清除痕迹的！她们不会知道我们去了哪里…”虽然话头一开就停不下来，吸血鬼的姿态还是扭捏的，一直盘着手上的戒指，也不敢抬头看她。
“…”李彩领也从没遇到过这么无语的事，手电筒的光亮晃到对面站着的人的眼睛里，黄礼志直往后躲，那一刹，她褐色的眼睛像一枚澄澈的琥珀。
就算在这样生涩的处境里，她还是那样美，美得不像实际存在。或许她本来就不是属于战争的人，哦不，吸血鬼吧。
李彩领的反驳之语像被开了孔的气球，逐渐泄下去，直到无话。她随手翻着面前的纸张，发现很多页上都印着重复的数据。
没什么好看的，没什么有价值的。李彩领把它们扔到一边，叹气说：“礼志姐，你要相信，我和智秀姐都会尽全力保护你的。留真也是。有娜虽然还昏迷着，我相信她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她相信，吸血鬼突然这样说，一定是听了疫医白天那番话，害怕在这频仍的战火里，会失去宝贵的性命。她甚至忘了吸血鬼是永生之体。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黄礼志似乎胆气稍壮，朝李彩领靠着的地方近了一步。李彩领不着痕迹地跟着后退一步。
手电筒向下照着地面，她们彼此也看不清对方的脸。“我想要保护你。除了吸血鬼以外的生命都是很脆弱的，我不想看到你死。”这话是饱含真心的，李彩领这回听出来了。
但是，这样也就更加难办。提到想要保护的对象，李彩领的脑海里全是申有娜的睡脸。还有她们五个穿着战斗服，聚在战略地图周围的样子。
她是否需要保护呢。这是无疑问的。在这险象环生的区域，没有个体可以凭借单打独斗活下来。可现在她却毫不觉得自己弱，明明以前还是会对一切不熟悉的事物退避三舍的。
她没有正面回应黄礼志的告白，但也没有再退后。她走过去，拍了拍黄礼志的肩膀，“该找的资料已经找到了。我们回去吧。”
她有那么一瞬间很害怕，害怕被拒绝的黄礼志会静待在矮楼里不愿出来，害怕她自己都会动摇。然而沐浴在月光下没几步，就有人在她耳边重重说了句“我不容易放弃的”然后大跨步超过了她。
哎哟，头疼。
车上，申有娜还没有醒，可是，已经被捆缚在了车壁上。那是一条设计十分精巧的皮带，很难挣脱，最令人胆寒的是，它绕在脖颈周围，稍有不注意，就会使得被缚的人窒息。
李彩领扑上去要松开这可怕的锁链，失声朝崔智秀吼道：“你这恶魔，恶魔！你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像拴野兽一样地困住她，她又没有犯罪！”
那三个人全不来帮她。锁链像缠得不紧，然而怎样都解不开。就连刚告白过的黄礼志都只是满目哀怜地看着这边。李彩领突然感觉到了恨。
“我只是将她软禁了，以防她对我们做什么。”崔智秀像在说死亡预告。
天上的云气散开了，月亮饱满如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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