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骊shili

效死者(8)~(9)

(8)李彩领一直在昏睡,余下的几人也就假装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各自做着日常任务。纵然都不在同一个地方,申有娜还是觉得空气完全不一样了。比如申留真,本来该和她一起到处巡查的,今天那家伙破天荒地跟崔智秀分析数据资料去了。黄礼志顶了她的班,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只有申有娜,守在通信和监测设备前面,脑袋里不断涌上昨晚半昏迷状态下发生的一些事的细节。

 

然后尴尬得脚趾抓地。那时候为什么似乎还觉得挺爽的?不知节制的家伙!眼看着时间流逝,李彩领随时可能醒过来,申有娜简直想下一秒就弃车跑路。

 

思虑再三她抓起通讯器:“呼叫礼志姐,呼叫礼志姐。”

 

“干嘛?”吸血鬼很快响应。

 

“你回来吧。我替你巡逻一会儿。”

 

“你小子,是不是想偷懒?我可告诉你,巡逻不是什么轻松活儿!”

 

看来不把原因挑明逃不过去这顿说。“不是…我是想着彩领姐快醒了…”

 

“她醒她的,有你什么事儿啊?莫名其妙的。说起来这彩领也真是够能睡的啊,太阳都要落山了还不起?”思及昨晚,“她是不是生我的气,不想见我,才赖着不起的?”

 

申有娜听得目瞪口呆,十分彷徨,一时忘了尴尬。不过她听到一声巨响,好像是什么金属物体撞击的声音,随后是吸血鬼嘟嘟哝哝的抱怨声:“申留真你能不能小心点了?我差点聋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改造人冷淡的道歉。

 

狼人差点把手里的通讯器扔飞。这居然是公共线路。没怎么听懂黄礼志那番话,但根据另外两个姐姐的反应,她们应该都知道了在她和李彩领之间发生的事。两个朝夕相处的队友突然有了身体联结,任谁都会觉得不自在吧。虽然她也有些微小的委屈情绪,但目前来看,只有随他去了。

 

忘了躲李彩领。后者披着一袭浅灰色的薄毯出现,没有疲惫之象,反而更显得楚楚可怜。衬在毯子和柔滑的发丝之间的一双肩头,好像一对莹润的玉璧。申有娜看得入迷,觉得那双眼睛里糅合了许多她没有见过也不理解其含义的东西。

 

终于想起来要尴尬了。这时候李彩领已经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以往不论怎么样,哪怕是躺在一起互相搂着,都不会有不舒服的感觉。但现在,她不管看往李彩领身体的哪一处,都诚实地回味起一种体感。不仅心痒如挠,其他地方也有异样,那种如驾云上的感觉慢慢地侵占着她的意识。

 

不说话是不行的。那样更是羞耻得要命。申有娜一边假装屏幕上掠过了几千条需要处理的信息,眼光不移,耳机不摘,同时亲切地招呼:“嘿彩领姐,休息好了吗?”

 

这次全队通讯依旧是开着的,在知情的几个里,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刻意。李彩领没有回话,屏幕也不配合,像卡住了一样毫无波动。申有娜都开始祈祷了。她觉得被剥光了扔在她心口的仿佛不是李彩领,而是她自己。

 

“有娜,李彩领在你身边吗?”崔智秀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天,谢谢你,智秀姐。申有娜激动地抓住耳机,朝李彩领的方向胆怯地看了一眼。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开了,只穿抹胸,薄毯系在腰间。申有娜强制自己挪开视线,清清喉咙,“在。有什么指示?”

 

“让她尽快过来找我。”申有娜保证自己会传达到,但人已经热得接近熟了。李彩领从来不这样随意,她总是穿着战斗服,睡觉也很规矩,洗漱都是自己一个人躲起来解决的。今天这是…

 

申有娜想到她要做什么了,她蹦起来,在车厢里奔走,把四面的车帘都拉了个严严实实。做完这一切,她又钉在座位上,不看李彩领,只用确保她能听到的声音复述了崔智秀的话。没注意之间,李彩领已经绑好头发出来,听了,答应着下车去了。

 

好奇异。就像自己在她身体里埋下了一根引线,点燃了是会将她们一起焚为灰烬呢,还是会爆出闪烁的亮片、透明的糖果和香雾,一切都是未知数。申有娜目送着魅魔远去,深呼吸一口气,心头涌上在暗夜里疾驰时那种惊险而甜美的感觉。

 

所谓分析室,不过是崔智秀在驻点周围确认安全的范围内搭起的一个简易棚子。崔智秀和申留真正在忙着,看到她来了,三人皆是一怔,随后那些意外感都迅速化在空气里。她们很自然地讨论起所得的数据,还有下一步的行动。

 

“这个区的空气里几乎没有瘴气,也不存在意识威胁。黄礼志和申有娜的精神封禁可以解除了。我们不能一直卡在这儿,往前走需要战力。”李彩领先提了这么一番。

 

她和申有娜关系自是不同。在为自己的哨兵求情的时候捎带上了黄礼志,讲的话还没给余下二人留什么反驳余地。崔智秀眉毛一跳,觉得李彩领和从前不一样了。和前一天的她都不一样,如果一个人每天都在发生显著的变化,那这个人还像以前一样地值得信任吗。所幸鸟喙面具半掩着脸,崔智秀又是极镇静的,没人看出来她在多想。

 

“我会考虑的。”对于这点,崔智秀亦是不留痕迹地带过。

 

李彩领没有流露出不平的神情,只是微笑。

 

“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在k市释放过很多‘实验体’?”

 

“有过这事。”一直没吭声的申留真也这么说。那就是她们发现敌人把申留真当作改造人之最的那次行动。“难道说,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吗?”

 

“是有的。很显然,这些‘实验体’要融入普通人类的社群已经很难了。相比弗兰,他们又是不完美的造物。处境很尴尬。”

 

李彩领感觉不妙,“不会他们自主聚合起来,成了第三方势力?我们要和两拨强敌对抗?那收回城市还有可能吗?”

 

“先别说得那么绝对。至少我们现在清楚了一个集团的信息。”

 

“所以是真有这么个集团?”申留真和李彩领倒吸一口冷气。一事未平,节外生枝。本来该是速战速决的任务,现在好像愈发麻烦了。

 

“他们有可能掌握的信息更多,如果他们肯合作的话,对我们仍旧有利。”崔智秀不愧是定心丸,并不慌乱,“就算他们不合作。弗兰在我们这边。用完美对抗不完美,他们赢的几率也不大。”

 

这话带着某些微妙的冒犯,但视作赞誉,也无不可。李彩领转眼去看身边的申留真,申留真没有看回,只是盯着市区地图,怎样也不挪开视线。

 

她不会是介意吧?要知道这件事无可避免,连疫医都没多说什么。向导们都是行军和忍耐简陋的条件的高手,她甚至不担心自己没有充分清洁会导致的后果。相比崔智秀,申留真好像有点儿较真,这就没必要了。

 

呵,人类。被开发了再强的身体条件和智性,何以还是这样扫兴呢。

 

不再理会申留真。“我们何时动身?”李彩领面对崔智秀嫣然一笑,崔智秀也不看她。

 

真奇了怪了。“等黄礼志来,再商榷一下。越早越好。”那边两个人还在小声讨论,说这群幸存者在城市边缘有个据点什么的。她们都没有和她交换信息的意思。“我去把礼志姐叫来。”

 

“用通讯器就行。”崔智秀劝阻道。

 

“没关系。你们可以进一步完善你们的想法。”反正你们也不打算和我好好交流。

 

那两人没再反对。李彩领从分析室走出来,回到驻点,申有娜还在监测仪器前面,好像完全没动过。

 

“起开。”魅魔没好气地命令道,越过申有娜的身体开始在仪器上搜寻黄礼志的踪迹。狼人不知所措,只能尽量后缩,离她远远的。

 

今天怎么都一副吃错药的样子。李彩领不屑:“更过分的你都看过了好不好!害羞什么。”

 

申有娜闻言跟她对上眼神,呆看了半晌又红着脸扭过头。等等,“你的精神图景又可视了,状况良好。”李彩领眯着眼睛确认了一遍,这么下结论。

 

狼人只是笑,笑得很拘谨。李彩领一时无法,还以为她不想回应自己,松开了放在她肩膀上的手。谁知申有娜突然捂住鼻子,一股热血从她手指缝里渗出。

 

靠。原来是在忍着。李彩领让开一条道路,让申有娜慌张地跑去洗漱。黄礼志兴奋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是彩领呀?我这就回来,等着我啊!”

 

水声应该盖得过这边的话声。尽管如此,李彩领还是拿着通讯器去了车外。她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些比战事更复杂的现实当中。

 

(9)整装的时候,崔智秀听从了李彩领先前的意见,给黄礼志和申有娜两个解除了五感封闭,只在原基础上保留了加护。李彩领发现自己和申有娜的识域居然已经是相连的,她的精神体——一只灵犬正靠在某个角落里朝外看着。申有娜也发现了,只能使劲地挠鼻子来掩饰真实想法。

 

…怎么掩饰得了。灵犬开始不停地绕树兜圈子,白狐在一旁稀奇地观看。

 

“检查装备,检查通讯器材,检查识域安定程度。可以的话,我们就出发了。”崔智秀最后环视一周。

 

“好的,出发吧。”黄礼志下了指令。

 

依然是崔智秀开的车。车里还是那群人。黄礼志巡逻太累,趁行车睡觉补充精力,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偏要睡在李彩领旁边;申有娜守在车顶,五感通明。说归说,和申有娜的联结从未这么轻松过,似乎都不需要集中精力。车里还有处于戒备状态的申留真。

 

申有娜可以夜视。和她共享视野的李彩领也有可以仅凭一双眼睛看到市区那头的感觉。她还感觉申留真换了个位置,坐在她旁边。

 

这倒是没有料到。暮色升起,地平线那头是不断变换的晦明天光。她闻得到申留真的信息素,是梅子味的,给她添了些清新的人气。

 

李彩领心很平静。她等着申留真开口和她说话。没有等到,那家伙似乎没想到开场白。

 

“你会难受吗平时?”李彩领指指申留真身上突出来的机械钩爪。没有说的是,我知道你没有痛觉。但经过九死一生的改造,还保有人类部分官能,总会有不舒服的感觉吧。

 

“会有些吧。我习惯了。”申留真只顾低头弄枪。不知道是光照还是什么的原因,她的面孔看起来十分温柔。李彩领有点儿恍惚。申留真为什么没像往常那样独坐,为什么之前还那样躲着她。她究竟需不需要自己,又是以怎样的方式需要。身边的人没有解开她千曲百折的疑惑的行动,李彩领也只能重新把注意力投向地平线。越远离原来的地方,越荒芜。

 

“有娜可以看到的吧。我们俩。”申留真突然出声,李彩领呆兮兮地半张着嘴,“哦,哦她可以。”

 

申留真终于舍得把目光从她的武器上移开,看了李彩领一眼。李彩领突然意识到了她的顾虑。大概是因为和有娜的那样的关系被她识破了, 她大约以为李彩领现在专属申有娜。这实在滑稽得很。何曾听过有魅魔从一而终,车里任何一个,如果必须,都可以和她有这样的关系。这当是她的天性。人类有些太老实迟钝了,哦不,老实迟钝的该是她,没想起来人类有这种忠贞的观念。纵然是全身85%已是非人的申留真,还深深地相信这种事。

 

“她不介意的。”李彩领捋清了头绪,伸手拽申留真。和申有娜一夕相欢,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一些显著的变化。相比分化成向导的那时候,这时的分化更为隐秘和危险。她的战力和精神渲染能力会更上一层,但同时,她也需要更多的身体联结,说白了就是性,来维持自己内核的稳定。

 

她将是这车里除开极度敏感的哨兵外的另一个隐患。不知道掌握全局的Doc和吸血鬼能不能意识到。

 

李彩领妩媚一笑,凑近申留真的耳朵。申留真的上臂也是机械构造,倘还是原来的人类肢体,一定能看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汗毛也根根直立。李彩领悄声说:“我,属于你们所有人。”说她属于申有娜,当然没有什么问题;说她追随申留真,同样完全没错。就算被按头和某个特定哨兵结合,她仍然是牢笼里的水,会从所有孔眼里流出来。

 

她离申留真漂亮的耳朵远了点,看着那密布着血管的耳廓。她身上没有几处真实的“原装”的神经,仅存的就显得十分珍贵,她平时都带着护具。有耳洞,带着个齿轮形状的耳钉,那是她的通讯器。李彩领爱极了这里,甚至想过如果她是吸血鬼,会怎么一点一点舔舐和融化掉这里,像品尝一块软糖。

 

就算遭受这种诱惑,人类依旧做出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李彩领都有些泄气了。还是狼人和吸血鬼好下手一些吧。“不。你不知道…你会很痛苦的。”改造人突然开口。

 

李彩领以为她又在扮道学先生,对自己的处世方式进行批判。早知道跳过她了,享有魅魔可是人间极乐,哪怕她是个半机械化的改造人。她大概不太看得清窗外了,但透过对李彩领来说并不算黑暗的黑暗,她看到申留真寒铁样的身躯。她明白了她的所指。和非人zuo ai算不得痛苦,和很接近人却不是完全的人zuo ai ,可能真的会让她内里生寒,冰冻三尺。申留真只适合作为战争机器,其余的,就都论不到。

 

这吓不倒她。反正控制权力在她这边。对魅魔来说没有痛苦的爱,爱都是欢喜的。对于无法完全控制身体和情感的人,李彩领更是无法避免地滋生了优越感和怜下的情绪。高智能生物对低等生物会有的那种复杂的感情。

 

她吻了吻申留真的耳钉,嘴唇触及了她的耳垂,它们一样清凉。李彩领想起许久之前,听过人类鉴别珍宝的窍门:凡珍贵的,放在空气中,总是会自然生凉。申留真真的很像一块玉石,各种层面上的。被雕琢得满身刻痕,仍是至宝。她没等那对美丽的耳朵红起来,就敏捷地窜到车顶上去找申有娜了。上衣抻起来,露出一截白玉似的腰腹。

 

申留真没有再去注目她的枪。本来,手上的东西也就只是个借口,用来掩饰她想靠近李彩领的意图。因为申有娜在先,她总觉得这种意欲是不伦的。李彩领那番话也没完全打消她的疑虑,只是唤起了一些更深层的忧思,现阶段的申留真尚不知道如何解。

 

对人类来说她当然是怪物,他们每个都怕她,不怕她的总以异样的眼光看她。她也不把自己视为人类,总用算法一样精密的思维去看待一切。为此她那颗心脏里蓬勃的人类的爱欲就只能隐藏起来,像穿着特制的战斗服一样,不能以真实示人。

 

她叫自己弗兰。无所谓,她喜欢的话就这么叫吧。曾想成为她的钢铁盾牌,她身边唯一的猛兽,然而也被申有娜捷足先登了。只有安慰自己,倘能维护她,也不算自己是无用的机器,可悲的怪物。

 

又是月上中天。申有娜突然放下揽着李彩领的手,警惕地嗅嗅四周,视野里没有异像,李彩领也紧张起来,缓声问:“怎么了?”

 

申有娜烦躁地用牙摘掉手套:“一种感觉。绝对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东西。”

 

她们快要开出这座城市的辖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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